在《黑镜》最新季度的开篇之作《普通人》中，女主角不幸遭遇脑死亡，男主角为其引入了名为“云端大脑”的服务。在此过程中，女主角的部分脑组织被移除，取而代之的是与云端相连的芯片。为了保持“意识在线”，她每月需向软件公司缴纳数百美元的“订阅费”。
这可能是《硅谷》之后，对于科技巨头最辛辣的讽刺了。
然而，仅仅在《黑镜》播出两个月的时间之后，类似技术的雏形已经在现实世界中悄无声息地出现了。
澳大利亚一家名为Cortical Labs的初创企业，正式对外发布其全球首例商业化的生物计算产品——CL1。
CL1 并非一台寻常的计算机，其内部装配了八十万个真实的人类神经元，这些神经元通过精细的电子接口与传统的硅芯片相连接，形成了一种独特的「混合智能」。它不仅具备处理信息的能力，还能自主学习和适应环境，展现出一定程度上的类似意识的特性。
是的，你没听错：
这是一个「活着」的计算机。
Carl Friston，一位理论神经科学家，指出：从某一角度审视，CL1可称作是首个商业化的仿生计算机，它代表了采用真实神经元的类脑计算机的极致形态。
当大众对碳基生命体与硅基智能体之间的差距感到忧虑之际，CL1所倡导的“硅碳结合”理念，是否能够成为马斯克所构想的“人+AI”实现超能力的发展途径呢？
当硅遇上细胞
生物计算并非一个新兴的领域。在过去的数十年间，研究人员曾提出利用DNA、蛋白质乃至细胞作为计算的工具。然而，CL1成为了首个将人类神经细胞实际应用于商业领域的生物计算平台，这在目前尚属首例。
设想一下，有八万个真实的人类神经元被轻柔地放置在特制的硅基芯片上。每当外部系统传递出电脉冲，这些神经元便能在极短的时间内作出响应，其自然、迅速且随机的反应模式，与人类接收信息并作出反应的过程极为相似。
CL1的技术精髓在于，它并非使芯片模拟大脑的工作方式，而是选择将部分真实的大脑直接连接到芯片上。通过将硅基芯片与人类的活体神经元相结合，CL1成功打造出一种新型混合智能系统，这种系统不仅具备人类大脑的学习能力，还拥有计算机处理信息的卓越效率。
从外观上观察，这个设备更近似于一个高科技的培养容器，而非传统计算机的形态。其内部构造可细分为三个主要部分：
一个标准机架计算节点；
一个支持电生理信号记录与刺激的微电极阵列系统（MEA）；
以及最重要也最「有生命感」的组件：温控培养单元。
神经元+硅芯片｜图源：IEEE Spectrum
MEA作为连接人类大脑与机器大脑的纽带，使得电子信号能够在硅芯片和神经元之间无障碍地传递，并且能够记录它们的行为模式。
温控培养单元是维持CL1存活的核心要素。每台设备中均容纳了80万个实验室培养的人体神经元，这些神经元来源于成年捐赠者的皮肤或血液样本。该单元能够为其输送营养，调节适宜的温度，过滤代谢废物，并保持液体环境的稳定，从而确保这些神经元能够持续存活达六个月之久。
这80万个神经元并非单纯地对信号做出反应，它们拥有一定的自主性和可塑性，能够对反馈进行动态的调整和回应。
2022年，《Neuron》期刊上的一项研究揭示了，Cortical Labs的初级系统DishBrain经过训练，成功教会了这些神经元操作《Pong》（作为首款电子游戏的《乒》）。
游戏启动之际，神经元尚不熟悉游戏规则。然而，随着连续的「击中」或「失误」反馈，它们通过接收不同的电信号，迅速掌握了操控球拍以应对球速变化的技巧。值得注意的是，开发者并未对神经元进行预先编程。它们能够自行调整行为，以实现既定目标。这一现象在神经科学领域被称为「最小意识系统」，并且代表了真正的类学习行为。
在某些特定情境下，CL1的学习速度甚至超越了深度强化学习算法，这主要得益于CL1的神经元具备实时生长、重组以及学习的能力，其动态调整的特性与生物大脑极为相似。
你可以设想，这些并非仅仅是神经组织，更是一种具有极高可塑性的“活体算法”。
世界上第一款电子游戏｜图源：The Week
此外，神经元与硅芯片的融合使得CL1能够同时拥有数字与生物领域的双重优势：它继承了生物大脑的适应性和广泛的泛化能力——即从有限的经历中提炼出规律，并将这些规律应用于新的情境中——同时具备了数字系统的可观测性、可控性和可编程性。
Cortical Labs 特别研发了一套完整的软件开发工具包（SDK），用户可通过编程手段与神经元进行交流，从而使得 CL1 成为全球首个能够编写代码的生物计算机。
程序员写的代码不再只是在硅芯片上跑，还在活体神经元上运行。
因此，CL1的“智能”与传统硬件系统截然不同，它既不若人脑那般繁复，又远胜硅芯片的灵活性，然而，它却展现了对智能的全新构想：Friston将其誉为“生物模拟计算机的至高境界”。
神经元和硅芯片结合的方式｜图源：Cortical Labs
CL1与常规计算机不同，它并非依靠数字逻辑电路来完成任务，而是采用训练神经元的方式来实现，因此其能耗极低，同时运行效率也相当之高。
据相关报道，一台完整的CL1设备，其整体能耗仅在850至1000瓦之间。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，即便是训练一个中等规模的神经网络模型，例如GPT或图像识别网络，所需的GPU集群通常要消耗数千瓦甚至上万千瓦的电力，同时还需要持续冷却，以防热量超负荷。
神经元在能效比方面扮演着核心角色，单个神经元放电所消耗的能量极其有限，而成年人类大脑的总功耗仅约20瓦，却能够执行超越超级计算机的数据处理、感知以及决策等复杂任务。
尽管 CL1 在撰写论文、编程或讲述笑话方面尚不及 GPT-4，然而在特定领域（比如感知决策和神经反馈模拟）中，它无需大量计算能力便能够显示出其智能的潜力。
更可怕的是，CL1 可能还会「进化」。
谁会买一块「活的计算机」？
尽管目前CL1在纸面性能上似乎还不够强劲，难以与同价位的NVIDIA H100正面抗衡，然而它具备生物体的自然可扩展性。Cortical Labs指出，无论是从十万到百万个神经元，还是扩展至上亿个神经元，其成本增加都极为有限，依然保持在可控范围内。
神经元数量增多意味着智能潜力更广阔，因此硅基计算依赖大量电能和硬件扩展来提升速度，而CL1的性能提升则是依赖于对神经网络的持续培养与优化。
「皿中之脑」｜图源：CL1
首批115台CL1设备将在今年夏季交付，每台售价为35000美元，若进行大批量购买，价格将降至20000美元/台，其目标客户群体包括神经科学家、药物研发企业以及专注于AI和类脑计算的科研团队。
然而，Cortical Labs 并未满足于仅仅将 CL1 销售给少数几家顶尖的实验室。
他们创新性地提出了“湿件即服务”这一新型模式。这里的“湿件”一词，特指人类以及其他生物的大脑与神经系统。
在这个研究框架下，科研人员无需亲自配备CL1实体设备，仅需通过远程登录Cortical Labs的平台，即可实时接入一台活体神经元计算节点，进而对刺激参数进行调节、搜集相关数据，甚至执行远程训练操作。每台CL1设备的周租金为300美元。
这就有点《黑镜》照进现实的即视感了。
换句话说，仅需每周支付300美元，便可以租得一个价值80万的可编程活体人类神经元。这并非租赁软件或服务器，而是租赁一种“活生生的”生物智能。尽管CL1在意识复杂度上尚不及人类，但它无疑是一种生命存在。
WaaS 已将意识的构建单元转化为一种可买卖的商品，其单个神经元的日租金大约为0.00005美元。那么，这难道不是暗示着，未来人类大脑中的500亿至1000亿个神经元也可能被赋予价值，从而可以进行交易吗？
更有甚者，我们是否可以展望，WaaS 是否有可能最终发展成 LaaS，即“生命即服务”的模式呢？
探讨人机融合领域，CL1 显然并非先行者，而 Neuralink 已步入临床试验阶段，尽管它们的发展路径迥异，但都置身于「碳基与硅基」交汇的临界点。
Neuralink致力于将人类与计算机连接，旨在拓展人的计算潜能，而CL1则致力于将人类细胞转变为计算单元，旨在从人类神经系统中提取能力，并将其回馈至机器系统中。
在 Neuralink 的构想中，意识依然根植于大脑之中，但其范围和功能得到了拓展。然而，按照 CL1 的理念，意识的局部、学习的能力，乃至潜在的“感知”能力，都已转变为可被市场化的独立功能单元。
最后，科技领域的疑问再次上升至哲学层面：我们的脑部是否能够被重新塑造、操控，甚至被商品化呢？
或许，在某个时刻，科技若不再仅仅是构建冷漠的智能，而是开始探索生命的意义，学习如何生存，那时我们又将面临何种境地？
从积极的角度来看，这或许仅是一种技术途径；类比于《三体》中的关一帆与程心，他们在电磁波速度被大幅削减，计算能力几乎降至零的黑域环境中，不得不依靠人脑手动执行天体力学计算，历经数十载才成功调整飞船轨道，并最终成功摆脱了黑域的束缚。
在传统计算遭遇物理极限而止步不前之际，或许培育出类似人脑的智能，才是迈向技术突破的关键所在。
